张文宏：疫苗的诞生并不意味着可以完全解决新冠病毒

今年，ME大会以“痛点”为主题，意图探寻个体、医学、社会的痛点和解决之道，揭示生命与文明的反思与进化，推动医学科普全民普惠。此次ME大会演讲嘉宾包括国家呼吸系统疾病临床医学研究中心主任钟南山院士、《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主编Eric Rubin、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心内科主任葛均波院士、上海市胚胎源性疾病重点实验室主任黄荷凤院士、国家精神心理疾病临床医学研究中心主任陆林院士、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大肠外科主任蔡三军教授、解放军总医院第三医学中心脊柱外科主任彭宝淦教授、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感染科主任张文宏教授，以及腾讯医疗副总裁黄磊。

张文宏教授发表了以“走出至暗时刻”为题的主题演讲，他提到在这场疫情当中，全球成为抗疫的共同体，对于下一步的疫情防控，当世界的疫情没有结束，中国就无法独立于世界之外。中国经验是在和病毒不断地斗争中探索出来的，但成功的方案并不一定可以复制，这背后有很多因素，中国采取的是一个断然决然的策略——将病毒围剿，要“比病毒跑得更快”才能取得胜利，牺牲个体的一点自由来换取整个社会更大的自由。

同时，备受世界瞩目的新冠疫苗的诞生并不意味着可以完全解决新冠病毒。张文宏教授提到， “我们接下去要做的一件事情是要跑的比病毒更快，迅速对出现疫情的地方进行控制并对相关接触人群进行检测，直到发现每一个病例。同时，我们需要通过提高疫苗接种率以迎接世界重启与开放。”

以下是张文宏教授的演讲实录：

演讲主题：走出至暗时刻

张文宏 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感染科主任，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内科学系主任

各位观众大家好，非常高兴今天在这里和大家交流对于这次疫情，目前我的感想，还有就是对于未来的一些设想或者说是看法。

大家都在讨论一个话题，痛点，我相信就全球范围来讲没有哪一种疼痛会胜过今年这个新冠疫情，全世界都在为这场疫情带来的灾难感到疼痛无比，中国刚刚从这场疫情当中喘了一口气，但整个世界仍然处于黑暗之中。

今天我们一直在讨论什么时候我们会走出这场由这一只蝙蝠带来的相关的疾病—新冠疫情，当然我们还在讨论到底是不是蝙蝠，但是我们今天都知道来自于自然界的这个病毒给我们带来人类的一个挑战，完全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我们回顾在这次疫情以来我们的疫情的发展趋势，你会发现，累计的死亡病例超过了109万，我相信这个数据在今年的1月份我们应该是感到难以想象。

当然中国把自己的新冠疫情的控制的脚步停留在病例8万多的这个水平，而整个世界病例，我们今天看它的趋势似乎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那这样的黑暗还会延续多久？我们应该从科学的角度对此展开讨论。

很多人在今年的3月份的时候在讨论说是不是夏天到来，整个疫情就会和它很相近的2003年的SARS那样，夏天一到来，自然它会走掉。今天我相信世界上很多人就会同意，这次疫情有可能会继续的蔓延下去，很多人甚至认为这个病毒已经成为人类社会当中常驻的一个病毒，它可能待在那里就不会走了，真正的情况到底会怎样呢？

我们看到世界上重点国家的疫情，你会看到，从今年的全球的疫情1月份全面地开始慢慢起来之后，到今天为止世界上很多国家的发病人数超过了八百万，七百万到八百万，甚至于还在往上面走，这是今年在世界上排名前面8个的国家它的疫情累计的病人数，这个数量超出了我们大家对这个疾病最早的一个预判。

事实上从今年的3月份我们可以看到，这次疫情在3月份在全球全面的起来，这个时候它的趋势就不是当年非典所表现出来在夏天可以停止的一个趋势，而是有更多的出现全球蔓延的态势，这种态势只有在大流感的时候我们才发现是这种特征，所以今年在夏天来临之前就有两种思想在争论，一种思想认为凡是冠状病毒引起的流行我们在夏天到来病毒就可能会慢慢的死掉，就不会造成进一步的蔓延，但另外一种思想认为冠状病毒，但是它的特征却表现出来像流感病毒那样出现蔓延的态势。

那今天我们按照在全球蔓延最为厉害的国家之一，在印度，我们去看一看新冠疫情的特点。这是今年发表在Science上面对印度疫情全面的分析，你会发现这个时候新冠疫情蔓延的态势呈现了什么特点？主要是年纪轻的人为主的这个群体造成了整个疫情在这个国家的扩散，也就是说年纪轻的人在这个国家广泛的活动带来疫情的蔓延对它的贡献最大。

但更多的我们看到每一个年龄层，它的传播呈现水平传播的态势，也就是0到14岁的孩子当中它的疫情表现的特点是他们互相在传播，我们看到65岁以上的老年人它的疫情也是互相在传播，这是疫情全球蔓延以后在大流行时段典型的特点，也就是说在各个年龄层，密切接触的人群当中广泛的开始传播，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将如何终止这场疫情，这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

今天我在这里要把全球在针对这次疫情的几个策略展现给大家看。

第一个策略，很显然大家都喜欢听中国的经验，中国的经验到底是如何的呢？事实上中国的经验一开始并不成为经验，中国的经验一开始就是我们的队伍向武汉开拔的时候，我们脑子里其实并没有一个非常完整的最终的经验，这些经验是在和病毒的不断斗争当中形成的。这张照片来自于我们的队友，向武汉开拔的时候拍的背影，但在这里看到很多年轻的医生背着双肩包，大步无畏的姿态向前走去，我们可以看到中国年轻一代的医生已经展现出来超凡的精神力量和他的专业力量。

而我们在武汉进行的战争是怎么一场战争？我们中国实施了百分之百的lockdown，把整个城市进行封锁，我们也实施了百分之百对城市的关闭，在当今我们的中国对已经爆发的疫情我们采取的就是要百分之百的传染病的防控的精神，所以经过两个月左右的时间，用实践证明了这一套方式是成功的。

但成功的经验不代表你一定可以复制，因为在背后有很多个因素促成我们中国的经验可以在我们这块土地上成功，这里有政府的领导力，有我们东方的文化，有我们民众的配合。

今天这场战疫已经在中国取得初步的胜利，而且初步获得了成功，而且告一个段落，但很多人一直在问，难道中国从此就没有新冠了？很显然不是的，在这场全球的疫情当中，我们知道全球是一个抗疫的共同体，当世界的疫情没有结束，中国难道可以独立于世界之外吗？很显然不是的，所以在中国不断地会有一些散发的病例出现，输入性的病例，但我们非常怕再次出现像武汉这种情况，所以武汉的疫情对于我们第二个经验是，对于一个人口非常众多，医疗资源人均的资源比较贫乏的一个情况下面，如果任凭疫情的扩展导致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所以中国必须采取一个断然决然的策略，这个策略就是当你把病毒全面的进行围剿并且取得胜利之后，我们接下去要做的一件事情是你要跑的比病毒更快，所以今天我们在中国看到当任何一个地方出来一个病毒的疫情的时候，我们会迅速的对这块地方进行集中的控制，同时对它相关的接触的人群进行检测，甚至于会扩大检测，大范围的检测，直到发现每一个病例，很多人告诉我，他说这种措施是不是太严格了，你是不是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这就得我们非常明确的知道，如果不这样做，它导致的后果是什么？如果你跑的不比病毒快，反过来病毒会蔓延，病毒一蔓延，我们就会问自己是不是有足够的医疗资源把这场疫情重新控制住，所以中国的这个经验就是比病毒跑的更快的策略，你可以在北京一个月内控制住疫情。

然后在新疆你也会发现出现疫情的时候一个月内控制住疫情，在大连也是一个月内控制住疫情，今天在中国的城市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我们今天会跟我们的百姓、人民群众进行充分的沟通，所以很多人问我中国的人民群众在这次疫情当中为什么如此之配合，事实上在中国从来就是把我们的人民大众看作是这次抗疫的主体，所以今天有人会问我中国的经验到底是什么？

中国的经验，第一点当然是政府的领导力，制定了一系列的策略，但仅仅有政府的策略是不够的，我们应该让大众非常清晰的知道我们的策略为什么是这样，所以在这个过程当中中国有很多个专业人士，我自己也在其中。我们会通过各种途径跟我们的人民大众进行沟通，我们的自媒体，我们的出版物，我们的很多写的公众号，事实上都跟大众有过非常多的沟通，这是我们自己的团队在疫情当中出版的国际上第一本新冠病毒病，它诞生于抗疫的非常早期，4、5月份，以国际上的零版权进行广泛出版，我们写的科普的书在国际上18个国家进行零版税的出版，我们希望把中国的经验，我们跟民众之间沟通的经验告诉全世界，也就是说一个疫情真正取得成功，只有全社会团结在一块，大家互相理解，这个抗疫才会成功，所以中国的抗疫成功，取决于第一个是领导力，第二个是我们东方大文化，我们可以为整个群体的更好的活着来牺牲自己非常短暂的一些自由。

所以世卫组织的前干事陈冯富珍曾说过，我们都要牺牲自己个人的一点点自由来获得整个社会更大的自由，我认为这句话讲的非常好，而且中国民众的一些配合在这次疫情当中我们都已经充分的看到。所以当一个疫情能够控制应该取决于多因素，最终才能成功。

是不是国际上人家的国家它的疫情控制就没有自己独到的秘诀呢？事实上我们今天看到大家所非常担心的国外的第二波确实已经起来，我们在这里会看到，这是法国昨天的数据，我们看到法国的第二波新增的病例似乎超过了它的第一波，我们再看英国的数据，英国的第二波新增的病例也超过了第一波，所以很多人会非常的担心，他们超过第一波的这个疫情，你有没有能力进行一个充分的控制？事实上在这里我还是要告诉大家，在国际上其他国家也已经形成自己的抗疫的策略，特别是像欧洲的国家，它的主要策略是什么？当疫情重新起来，我的医疗资源不能有效的应付的时候，我一定会加紧我的抗疫策略，比如说关闭学校，减少外出，在家办公，当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点，我要保证自己的ICU的床位，也就是重症医疗病房的床位可以来救治足够多重症的病人，为什么要为他们腾出床位呢？因为最终引起我们这个疾病的死亡率是因为重症病人是不是得到有效的救护。所以这次中国采取的策略我们都知道，为什么中国我们一定要毅然决然的把疾病控制在早期，我们就是希望我们重症的病例数完全在我们的可控范围内，这个时候你才能够实现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的理念，所以在国外它这样一个水平，一切放在那里以后，你会发现，当疫情起来的时候它就开始严格。最近无论是法国、英国，都再次延长自己紧急反映的时间，把疫情往下面进行控制，这是第一个他们的想法。

第二个想法，当你看到他最近的病例数出现增高的时候，但他的病死率，比如英国现在已经下降到0.5%左右的水平，也就是说这些国家一直在自己的抗疫的策略里面维持在一个动态的平衡。

所以当你不能彻底剿灭这个病毒的时候你就得学着如何跟这个病毒一起活下去。这两个策略在某种意义上我们认为都是适合自己所在的国家，中国短期内我们剿灭病毒，欧洲国家在短期内不能剿灭病毒，我学着一种策略与病毒共存，但我一定要把病死率往下面降，那么大家都在等什么呢？难道世界永远这样不能重新开放吗？

现在我们知道大家不能出国或者出国也很麻烦，国外的人进来也很麻烦，世界如果这样一直关闭下去，我们的经济、政治、文化都将会受到极大的挑战，那大家在等什么？很显然我们所有人都在等今年的一个绝杀的武器——疫苗。但大家的问题又来了，疫苗一来是不是世界上从此就不会有新冠病毒？那么我们今天知道，世界上曾经诞生过无数的疫苗，诞生过麻疹疫苗，麻疹至今还存在，诞生过水痘疫苗，水痘还在有，我们还有流感疫苗，是不是每年的秋冬季节流感要全部来一次？所以疫苗的诞生并不意味着我们已经完全解决了这个问题。

那疫苗的作用到底在哪里？

今天随着疫苗的诞生我们会知道世界在这次新冠疫情控制里面的策略会出来第三种策略，这个策略也就是说今年疫苗在出来之前，也就是今天这个时候，疫苗没有出来，甚至于大家说我不是出国的时候也有接种嘛，这是国家的应急接种，只在极少的人当中进行接种，大部分人并没有接种到疫苗，这个时候我们是不是仍然在国内，我们的学校、医院、社区还在接受一些挑战？对的，还在接受挑战，因为世界的疫情没有结束，我希望大家一直有这个警惕的思想。

我们在外出拥挤的地铁、公交，在聚集的剧场，像今天这里，我们也需要戴好口罩。我们在外出回来时候一定要勤洗手，在人群聚集的时候尽量能够保证社交距离，我们中国已经进入了新常态，已经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了，在今年的10月1号，到目前为止中国接受了一个非常强大的挑战，这个挑战我们叫它“压力测试”，中国经受了新冠疫情以后第一个非常巨大的“压力测试”，是今年的国庆节，中国有多达，据我所知有将近6个亿的人在外面旅游了一下，或近或远，但今天我们中国的疫情还是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同时在中国非常局部的地区出来了一些散发的病例，是不是觉得很可怕？其实没有，今天出现的散发的病例我们引用我们原来的策略，采用了强大的医学监测和检测的方法，我们跑到了病毒的前面，我们最终可以把这个疫情控制住。

那么疫苗在问世以后我们疫情是不是从此离我们而去，病毒是不是从此没有？其实不是的。当疫苗进来以后，在国际范围内不会百分之百接种的，有些国家接种30%，有些40%，我们要做的事情是哪怕有30%、40%的人接种，最危险的这个人群他得到了保护，所以整个社会群体的病死率就会大幅度的下降，当这个社会的病死率大幅度的下降的时候我们就开始迎接世界的重启，因为无论是流感还是其他疾病，当病死率大幅度下降的时候世界重启的机会就来临了，这时候中国我们得重新面对一个重启的世界，中国在这次疫情当中到目前为止我们保持的特别的干净，我们的本土病例基本上是0病例，我们将如何来面对重启世界的挑战和仍然世界上存在的这个病毒？

很显然，中国要依靠疫苗的普遍接种，我们仍然要通过疫苗更高的接种率来保持超低水平的本土病例，来迎接世界的重启与开放。

所以今年的新冠疫情走到今天，我们相信我们已经度过最黑暗的时候，而且曙光已经在地平线的远方出现，我们终将从至暗的时刻当中走出来，谢谢大家。